谢云流又一次踹开门。

    那个奇怪的梦境开始轮回。从长安的闹市,破败的荒村,到幽深的沼泽,茂密的竹林,还有广阔的草原,绵延的荒漠,亦或湖心的孤岛,海边的高崖,每一个不同的天地又重新出现,也都有一个人在等着他。

    但那个身影回过头来,都变成了李忘生的脸。那张脸冰冷,淡漠,对着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剑。不应该是剑魔吗?谢云流气急败坏地想,他猜测是剑魔故弄玄虚,可为什么现在跟他交手的都变成了李忘生?

    然而,什么也比不上李忘生一言不发就对他动手更让他愤怒。偏偏那人的剑法轻盈飘逸,一时不落下风,他竟无可奈何,只能咬牙应战。终于在又一次的鏖战之后,谢云流寻得机会全力将人逼退,感觉胸中的怒火烧得心口发疼:“李忘生,你这个道貌岸然的骗子!把我骗到这个梦境里,你究竟想做什么!”

    李忘生抬起头,看向对面怒火中烧的谢云流。

    谢云流心下一惊,陡然发现李忘生的身量竟然已经这么高了,竟和自己不相上下——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刻板、眼神清澈的少年。他的脸上满是伪善的宽容,他的眼神幽深而冰冷,他的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虚与委蛇,他的一颦一笑里好像全都是虚情假意。

    “来杀了我。”李忘生直接把剑扔到地上,那把剑竟断成了两截,滑到谢云流的脚下。他轻声道,坦然张开双臂,空着手,敞开所有命门正对着谢云流的刀尖:“你说恨我却不敢见我,更不敢杀我。你若想挑战中原武林,可以先杀了我啊。或者……”他脸上露出讥诮不屑的笑意,和那些宫闱庙堂上的阴险狡诈之人一模一样,“或者求我,我可以用纯阳掌门的身份帮你。”

    谢云流勃然大怒:“果然是你!”他咬牙切齿,“用梦境迷惑这等拙劣行径,想阻止我重回中原,你是痴心妄想!”说罢大喝一声,破空的刀气劈碎了李忘生的身体。

    这次没有血光飞溅,李忘生的身形一晃,无声地化作了闪烁的碎片。然而随后便是一声脆响,谢云流手里的刀再一次地裂开,崩坏,随着那些碎片的消失一同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梦境的循环仿佛没有尽头。谢云流不记得轮回了多少个这样的梦境,每一次都以他怒不可遏劈碎那个身影告终。他手中的刀碎了一次又一次,明明每次进入梦境之门前,刀身都是完整的。可每当那个身影的碎片消失,刀身也随之碎裂。每一次刀的破碎,好像都会伴随着一些东西的抽离,谢云流开始浑身疼痛,却说不出那种疼痛从何而来。那个身影的面容越来越模糊,谢云流渐渐也不知道自己在砍什么,后来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发泄愤怒。当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横刀断裂之后,谢云流愤怒地把残刀扔掉,换了一柄长剑,然而再进入梦境之门,他却拔剑四顾心茫然。

    茫茫的雪原上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谢云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积攒的愤怒好像被耳边呼啸的寒风被卷走了,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
    好像有个人约他在此一战,那个人来自纯阳宫。那自己呢?谢云流想,自己也来自纯阳宫,但怎么不记得那个人?

    纯阳宫?明明每天早上他都在睡懒觉,偶尔被师父抓包责罚,然后嬉皮笑脸糊弄过关。论剑台?明明只有他自己日上三竿才去练上几招,顺便欺负一下愣头愣脑的小崽子。下山?明明只有他自己下山,约了一帮山下的狐朋狗友恣意狂欢。

    花灯,糖葫芦,胡饼,泥人,玩偶,带上山去都是大家一起分。好像……好像并没有特意给谁,也没有特意独一份的惦记谁。

    那个人失约了?谢云流突然又有点恼怒,他到底是什么来头,竟敢戏弄自己?但转念一想,自己都不记得他,那必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。

    无关紧要?他离开纯阳宫的时候,华山上总共也没几个人。他怎么就是不记得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呢?谢云流绞尽脑汁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。他在风雪里站到浑身冰冷,想得脑袋发紧,突然感到手上一阵疼痛,低头一看,却是无意识攥紧长剑时,被刃口割破了手掌。

    他恍惚记得,这柄剑叫做非雾,是师父专门赠与他的。这柄剑与另一柄本是一对,那一柄叫做……

    谢云流脑中绞痛,他大喊出声,眼前一黑,又失去了意识。

    夜晚的山洞阴凉静谧,低低的虫鸣声里,一堆篝火燃烧着昏黄的火焰。梦貘聚精会神望着剑阵中的剑魔——他正沉浸在玄空大阵的梦境之中。幽蓝的剑光明明灭灭,映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。

    三清天尊保佑成功吧,梦貘心里默默祈祷,成功了大家就都解脱了。

    星星点点的荧光从地上的阵法里缓缓升起,如同闪烁的萤火,翩然轻舞,顺着剑阵流转的方向汇入到剑魔的识海。那是玄空大阵从梦境中分离的,谢云流关于李忘生的记忆。开始是零星的几点,然后是密密簇簇的一片,再到后来成团成团地涌出,如同前仆后继的星海烟花,实在令梦貘叹为观止。她啧啧感叹,没想到那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人,竟是这样的深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