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前不过百来步，江厌月便看见了一所大门敞开的屋子。在里面的那个男人一身青衣，约莫三十来岁，正在低头看书。
他叫江穆，是她的义父。
江穆平日里深居简出于孔子学堂，但同时也是西南提督府上的私塾先生，日常的任务便是教那小少爷习三书五礼。而小少爷虽生于县官之家，但却是熊孩子一个，连自家爹娘的管教都不听，也就偶尔听听谢穆的话。
而这孔子学堂虽然名义上是宋夫子开的，但提督大人肯定也没少资助，而且距离提督府又近。于是太守干脆在这孔子学堂的里面，给江穆安排了一处住所，也方便让他管着那小少爷。
“义父……”江厌月扯了扯嗓子，喊到。
江穆规矩颇多，从不让人直接进他房间，就连江厌月，也得提前知会一声。
里面的人没答话，只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。
她只得一扯嗓子，直到连喊了三声。
屋里面的人终于应了一声，江厌月松了口气，一抻长裙，向里走去。
江穆是在她六岁那年成为了她的义父的。而在这之前，江厌月是个没人教养没有名字的孤儿，常年以东街西巷邻舍的施舍为生，没事时就爱爬孔子学堂门前的那颗大枣树，听夫子先生们传道授业。
倒不是她天生就喜欢听酸儒们咬文嚼字。只是读过书的人到底是与那些一般的穷叫花不一样的，她也喜欢诗书里的别有洞天，但更喜欢的是这种读书带来的优越感。
可惜，她看不明白的是，一个人越是想要用什么东西来伪装自己，那么她内心匮乏的就越多。
江厌月饿过冻过，也在阎王门口来回过，见过富家子弟的学识涵养，也见过穷人乞丐的粗鄙不堪。直到五年前，江穆来到了孔子学堂……
他给她取了厌月二字，并开始教江厌月习武识字，江厌月才结束了乞丐一般的生活，从此大大方方地进入学堂。
人们以为江穆是照进那可怜孩子生活中的一束光，连江厌月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。但鲜少有人知道，江穆这五年对待江厌月苛刻到了极致，甚至到了变态的程度。
——练不好武便不让吃饭，写不完字便不让入寝。要是江厌月做错了什么，他惩罚的方式也会有几百种，挨板子都是常事。遇上冬天将手伸进雪地里失去知觉，夏天裹上厚被子出门曝晒，又或者是连续一个月的饭菜只有糙米和糠叶……有时候江厌月这日子过得甚至比江穆还没来之前都惨，但江厌月却常常不以为意。
她自始至终都觉得，她的义父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好，虽然方法严苛了点，但一想到以前从来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，而如今还有这么一个人，愿意管着她，她便已经非常知足了。
此时江穆正在伏案翻书，见江厌月进来了，却是头也不曾抬一下。
江厌月早已习惯，只弓腰示意道，“义父，孩儿来了。”
江穆听到声音，仍没抬头，只简洁道：“何事？”
江厌月依旧弓着腰，眼眸偷偷抬了一下，但没有立刻答话，似乎是在顾虑什么。
在她记忆中，义父看上去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样子，似乎天生就不会以物喜，不懂以己悲，也很少有那种大幅度的表情变化，就连是在惩罚她打她板子的时候，脸上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愠怒。